美法院判决:麦克鸡块不是鸡,是怪物
2012/03/16 14:46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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撰文者:麦可.波伦
从爱荷华州玉米田起始的工业化食物链,终点落在麦当劳,一份让驾驶人边开车边享用的食物。这是我所选择的工业化餐点。无数原物料玉米的支流,经由各种加工程序再转换成肉类之后,汇集成肯德鸡、必胜客等速食店的餐点,以及超市中的食材。我们被工业化餐点所包围了;这些餐点所组成的工业化食物链,供应了我们大多数人的所吃所喝。
我11岁大的儿子以撒非常乐于加入我的麦当劳之行,他平常很少有机会去,所以这对他来说可算是种款待(不过这对大部分美国儿童而言已不算什么了,因为他们每三人就有一个天天吃速食)。我的妻子朱蒂丝就没那么热中,她很注重饮食,而速食午餐代表着放弃了“真正的一餐”,那是很令人遗憾的。以撒建议她可以点一种麦当劳新推出的“优质生菜沙拉”,淋上“保罗纽曼酱汁”。报纸经济版上说,这些生菜大受欢迎,而且就算不受欢迎,只要名称好听,可能还是会保留在菜单中。
对于速食食物链中的生菜或素汉堡,行销人员有个专有名词:“驳回否定者”(denying the denier)。这些比较健康的餐点,让那些想吃速食的儿童可以有效回击父母的反对意见:“不过,妈,妳可以点个生菜。”
我的妻子也的确这么做了,她花了3.99美元点了寇布生菜沙拉佐凯撒酱,是菜单中最贵的一道。我点了经典起司汉堡、大包薯条和大杯可乐。现在大杯可乐将近一千毫升,不过感谢加大分量的经济奇蹟,它只比五百毫升的小杯可乐贵30美分。以撒点了新式的鸡胸肉麦当劳鸡块、双倍香草奶昔、超大包薯条,最后是含有冷冻冰淇淋球的点心。我们点的餐都不同,这是工业化食物链的特征,它将一个家庭拆解成不同组成,针对不同对象推销不同产品,而且把我们各自吃的餐点加总起来,可能会比平常一起用餐吃得还多。我们三人总共花了14美元,四分钟就打包完毕,可以带走了。我在离柜前拿了一张印得密密麻麻的传单,上面写着:“完整提供各种营养,为您选择最佳餐点。”
我们是可以在麦当劳的雅座坐着吃,不过今天天气很好,所以我们决定收起车子的顶棚,在车中吃午餐。餐点和车子的一些设计都考量得非常周到。目前美国人有19%的餐食是在车里食用,车子前后座都有杯架,所有点餐、付款、取餐的步骤都不需打开车门即可完成,而除了生菜沙拉之外,所有的食物用一只手就可以吃了。
事实上,这正是鸡块聪明之处,它把鸡肉从刀叉和餐盘中解放出来,让鸡肉容易食用又不会留下鸡皮鸡骨,这和预先调味好不需再加佐料的汉堡一样,适合在车子里吃。
虽然朱蒂丝的寇布生菜沙拉在前座并不容易吃,但是我们正以时速90公里的速度吃著。玉米才是这顿饭的主角:这辆车也在吃玉米,因为燃油中掺入了部分的乙醇。虽然这种添加物会使加州空气品质恶化,但是玉米加工业者却迫使联邦政府下令,要求州内炼油厂所出产的汽油,要添加一成的乙醇,好消耗过多的玉米。
我小时候吃了很多麦当劳,那是前华勒斯坦时代,如果要吃多一些,就必须点第二份小汉堡或小包薯条,而且当时鸡块也还没发明出来。那时我热爱速食,因为每份食物都包得像礼物一样,而且我不用和三个姊妹一起分,一人一份是速食最大的好处。薯条熟悉的浓郁香气充满车中,一口咬下汉堡,接连而来的是柔软香甜的面包、爽脆的醃黄瓜和可口多汁的肉排,令人愉悦。
设计良好的速食,有自己独特的香气和风味,而且只会让人联想到汉堡、薯条或其他速食。你自己在家里做的汉堡就不会有这种味道。不论这种香气和风味是什么,对于生活在现代的无数人来说,这类速食的气味,就是无法磨灭的童年味道,这也使得速食具有一种慰藉的作用。就像其他同样能抚慰人心的食物,速食提供怀旧之情,以及大量的碳水化合物与脂肪。
以撒说他的鸡胸肉麦克鸡块很好吃,比起原来的口味绝对进步许多。麦克鸡块近来饱受批评,这可能是它重新调整配方的原因。
2003年,一群肥胖的青少年控告麦当劳,纽约的联邦法官史威特驳回了这宗案件,但是他的判决书让麦克鸡块蒙羞:“它不止是锅子里的炸鸡而已,它是由家庭料理不会用到的许多成分制造出来的麦当劳怪物。”
他条列出麦克鸡块的38种成分后,认为麦当劳的行销手法近乎诈欺,因为这项食物并不如表面看起来的那样,只是一块炸过的鸡肉。而且与消费者合理预期相反的是,事实上一份麦克鸡块含有的脂肪与热量比一个起司汉堡还高。由于这项诉讼,麦当劳更换了鸡块的配方,用了鸡胸肉,并且发放“全方位营养供应”的传单。根据这张传单,现在一份六块麦克鸡块比一个起司汉堡少了10大卡。
我问以撒新的鸡块吃起来比原先的更像鸡肉吗?他看起来有些困惑:“不,它们吃起来还是一样,就是鸡块。”然后给了他老爸一个“ㄘㄟˊ”,表示这是个蠢问题。
至少在这位消费者的心目中,鸡块和鸡肉的关联不过是种抽象的概念,甚至是没有关联。以撒拿一块到我和朱蒂丝面前,要我们尝尝。它看起来和闻起来都不错,外皮漂亮,洁白的内部让人联想到鸡胸肉,它的外表和质地的确让人联想到炸鸡。但是放入口中,我吃到的只有咸味,那种所有速食都有的风味;好吧,可能还带有一点鸡汤味。
总而言之,鸡块比较像是个抽象物质,而不是真正的食物,里面有关鸡的成分还得再加强。
传单上列出的原料,让我想到许多有关鸡块和玉米的事。麦克鸡块的原料有38项,我算出其中有13种可以从玉米培育或提炼出来:玉米养大的鸡、修饰玉米淀粉(好把磨碎的鸡肉黏起来)、单酸甘油酯、二酸甘油酯、三酸甘油酯(这些乳化剂能避免油脂与水分离)、右旋糖、卵磷脂(也是乳化剂)、鸡汤(好补回加工时流失的一些风味)、黄色玉米粉和更多的修改玉米淀粉(好让原料调成糊状)、玉米淀粉(填充物)、植物性起酥油、部分氢化玉米油、柠檬酸(防腐剂)。
此外,麦克鸡块还有其他的植物成分,例如面粉(增加黏稠度),至于氢化油有时候可能是来自大豆、芥菜籽或棉籽而非玉米,这要看当时的市场价格和供应量而定。
根据传单,麦克鸡块中还含有数种完全由人工合成的原料,这些看似能吃的物质并非来自玉米田或大豆田,而是炼油厂或化学工厂。这些化合物能够让有机原料历经数月的冷冻和运送之后,不会走味或是变样,现代的加工食品才有可能出现。排在前面的是发酵剂,包括了磷酸钠铝、磷酸单钙、焦磷酸钠以及乳酸钙。这些化合物都是抗氧化剂,能够让鸡块中的各种动物油脂与植物油脂不会发出油耗味。接下来是聚二甲基硅氧烷之类的消泡剂,主要是添入烹饪油中,可避免淀粉与空气分子结合,这样油炸时就不会产生泡沫。但最大的问题在于,这种有毒物质竟被允许添加在食物中。
根据《食品添加物手册》,聚二甲基硅氧烷疑似致癌物质,而且确定会造成突变、肿瘤与生殖器官问题,同时也是易燃物。
不过麦克鸡块中最惊人的成分,应该是第三丁基氢醌(TBHQ)。这是石油制成的抗氧化剂,会直接喷在鸡块上,或是喷在鸡块盒子内侧,以“保持鸡块鲜度”。
根据《消费者食品添加物字典》的记载,第三丁基氢醌是丁烷(打火机的燃油也属于丁烷)的衍生物,美国食品及卫生管理局允许加工业者少量使用在食物上,其含量要低于0.002%。吃下一公克的第三丁基氢醌,会让人“恶心、呕吐、耳鸣、产生幻觉、感到窒息与虚脱”,如果吃下五公克就会死亡。
这么多奇怪的分子组织成如此复杂的食物,你应该可以知道鸡块了不起之处不仅在于能让孩子接受,而且把他们喂饱还不用花很多钱。泰森公司于一九八三年应麦当劳的要求,发明了鸡块。有了鸡块,鸡肉便超越牛肉,成为美国最受欢迎的肉类。
我的起司汉堡和以撒的鸡块比起来,就单纯多了。根据“全方位营养供应”的传单,这个起司汉堡只有六种原料,都是大家熟悉的:一块100%的牛肉片、面包、两片美国起司、番茄酱、芥末酱、醃黄瓜、洋葱,和不知道是啥的“烤肉酱”。这个汉堡吃起来也不错,但是回想一下,我尝到的主要都是调味料的味道,如果只取牛肉来吃,这块色泽黯淡的肉饼几乎毫无风味。
不过,整体搭配起来的确能营造出确实的汉堡氛围,特别是咬下第一口的时候。不过我想这个嗅觉上的成就,大半来自“烤肉酱”,而非100%的牛肉排。
其实,我手中起司汉堡和牛肉之间的关联,跟鸡块与鸡肉之间的隐微关系差不了多少。吃著这个汉堡,我必须提醒自己,这个汉堡的确和某一头牛有关联,或许是一头被搾干的乳牛(这是大部分速食牛肉的来源),也有可能是肉牛身上的零碎肉。
汉堡和鸡块的魅力之一,是它们是没有骨头的抽象物质,让我们忘记自己吃的是动物。我在汉堡和鸡块中,没有尝到任何饲料玉米、石油、抗生素或荷尔蒙的味道,当然也没有牛粪的味道。这种情况也许是工业化食物链最擅长的工作:经由加工遮掩了食物的历史,让食物看起来纯粹是文化的产物,而非由植物和动物等自然生物所制成。
麦当劳的传单上含有大量资讯,但是这种食物依然让人摸不著头绪。它从哪来的?当然是从麦当劳而来,但事情没那么简单。它来自冷冻货车、仓库和屠宰场,来自堪萨斯州花园市饲育场、来自南达科他州史特吉斯市的牧场,来自橡树溪的食品科学实验室,来自纽泽西州高速公路边的香料工厂,来自炼油厂,来自ADM公司与嘉吉公司的加工厂,来自法南村这类城镇中的大谷仓。而在这条绵延而曲折的道路端点,是奈勒在爱荷华州彻丹镇的玉米田和大豆田。
事实上,我们所吃的餐点几乎都含有高比例的玉米。实验室计算我们餐点中的玉米含量,由大到小依序是:汽水(100%都是玉米)、奶昔(78%)、生菜沙拉酱(65%)、鸡块(56%)、起司汉堡(52%)、薯条(23%)。这顿餐点在杂食者的眼中面貌是非常多样的,但是如果透过质谱仪来看,这顿餐点比较像是单一食物者的餐点。不过,这就是我们工业化进食者现在的样子:玉米无尾熊。
不过这又如何?人类成为前所未见的玉米族又有何妨?这一定不好吗?答案取决你的立场。
站在农业综合企业的角度,把廉价的玉米加工成四十五种不同的麦当劳产品,也算是一项了不起的成就。这代表着农业与资本主义之间的矛盾获得了解决,也使得食品工业获利成长的速度快过美国人口成长的速度。让廉价玉米制成的碳水化合物分量加大,也解决了人类胃纳有限的问题。我们或许无法增加美国消费者的数量,但我们想出办法增加了每个人的食量,这也很好。
我们一家三口在午餐中总共消耗了4510大卡热量,超过我们三人一天所需热量的一半。
从全美中低阶层者的角度来看,“玉米化”的食物链的确有好处,便宜的热量能以各式各样吸引人的型态出现。然而长远来看,吃这些东西的人为了便宜的热量而付出高昂代价:肥胖、第二型糖尿病,以及心脏病。从全世界中低阶层的角度来看,那么美国的玉米食物链看起来无疑是个灾难。
地球上所有生物,都是为了竞争植物中储存成碳水化合物形式的太阳能量。地球上的耕地每年能够生产的能量有限,而工业化产生的肉品与加工食物则极其荒谬地消耗(与浪费)了许多能量。如果我们跟墨西哥及许多非洲人一样,直接吃玉米,就会得到玉米所含的所有能量。但是当你吃的是由玉米饲养大的牛或鸡,玉米中能量的90%都消耗在形成骨头、羽毛和皮毛上,以及生长与代谢所需,食物链中每往上攀一阶,食物中的能量便耗损90%,且食物在加工过程中也会消耗能量,这意味着在制造麦克鸡块这类食物时,有许多能量流失了,而这些能量可以喂饱其他更多儿童,而不只是喂饱我儿子。
以上这些,是我在高速公路上解决我们的速食午餐时,内心涌出的激动思绪。速食是什么?
速食不止是在瞬间就能端给你的食物,通常也是瞬间就能吃完的食物。
我们这一餐不到十分钟就解决了。由于我们能坐在敞篷车里沐浴著阳光,我无法指责麦当劳的这种特色。速食缺乏风味,所以我们会很快吃完,而且如果你越专注,这种东西吃起来就越不像是食物的味道。我之前说麦当劳提供的是一种慰藉的食物,但是咬了几口之后,我开始比较认为他们贩卖的是更概念上的东西:慰藉食物的符号。所以你吃得更多、吃得更快,希望在起司汉堡和薯条的原始概念消失在天边之前,能够抓住它们。
所以事情就是这样,你一口接一口,依然无法满足,最后得到的只是单纯而可悲的饱足感而已。
(摘自《杂食者的两难》第七章 一顿餐点:速食)
来源: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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